第五章 各归各位 一、母女相逢-《巴黎圣母院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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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走,去别的地方。”特里斯丹恶狠狠地说道,“今天不抓住埃及女巫,谁都别想回去睡觉。”

    但是他还是犹豫着不肯上马,他就像闻到猎物气味的猎犬,不肯立即离去,而且他的目光不停地扫视着四周。隐修女这时都快紧张得闭过气去了。终于,特里斯丹摇了摇头,跳上马去。隐修女紧绷的心弦这才松了下来。她偷偷地看了女儿一眼,轻轻说道:“得救了!”

    可怜的吉卜赛姑娘一直躲在角落里,不敢动弹,不敢说话,甚至都不敢呼吸。母亲和特里斯丹的交锋她看得清清楚楚。等她听清楚母亲跟她说的话后,她才粗粗地喘了口气,才放下心来。就在这时,她听见一个声音说道:“牛角尖!总监先生,我是军人,绞死女巫不是我的职责,再说民众暴乱已经平息,我也该回部队去了。别的事情,你自己看着办吧!你肯定觉得我还是回部队的好,免得我的士兵们没有队长。”

    天哪!这是弗比斯的声音!吉卜赛姑娘立刻激动万分。他就在这里!姑娘始终都认为,他是她的靠山,她的朋友,她的爱人,她的避难所。于是,她立刻就站了起来,居第尔想阻止都没有来得及,姑娘已经扑到了窗户边。只听见她大喊道:“弗比斯!救救我,弗比斯!”

    可是,弗比斯不在这里,他已经跨上马跑到了刀具厂街的拐角。但是,特里斯丹还仍然在这里。

    居第尔大吼一声向女儿扑去,一把拽住她的胳膊便把她拉了回来。可是已经迟了,特里斯丹已经看见了。

    “哈哈哈!”他龇牙咧嘴地笑了起来,活脱一只饿狼的嘴脸。他大叫道:“‘老鼠洞’里原来不止一只老鼠啊!”

    “看来我说对了。”刚才那个士兵说道。

    “你果然是一只好猫!昂里耶·库赞先生在哪里?”特里斯丹用手拍了拍那个士兵的肩膀,说道。这时,应声走出来一个人,看样子不像个当兵的。他身着一件半灰半棕的外套,留着平头,带着皮衣袖,手里还拿着一根绳索。他是特里斯丹的忠实走狗。

    “老伙计,”特里斯丹说道,“我猜,我们要找的女巫就在那里,你去把她给我绞死。你的梯子带来了没有?”

    “在柱屋的棚子里有一架。”库赞先生答道,“是不是在那个正义台施刑?”他伸手指了指那个绞刑架问道。

    “是的。”

    “嘿嘿!”库赞先生笑了笑,他的笑声比总监先生还狰狞,说道,“那就更方便了。”

    “快点!绞死了她再笑也不迟。”特里斯丹说道。

    自从总监先生看见吉卜赛姑娘后,隐修女觉得自己又失去了希望,便再也没说一句话。她将半死不活地女儿放到原来的角落,重新站回了窗前,直视那些士兵的眼睛,她的目光中充满了凶狠疯狂。当库赞走近小屋的时候,更是被她的样子和目光吓得直往后退。

    “大人,咱们要抓哪一个?”他对着特里斯丹问道。

    “年轻的那个。”

    “嗯,那就好,这个老家伙看起来不好对付!”

    “可怜的爱跳舞的姑娘!”老巡防兵这时候说道。

    昂里耶·库赞再次走到窗子前,他不敢看居第尔的眼睛。只听见他讷讷地说道:“夫人……”

    “你想干什么?”麻袋女打断了库赞的话,恶狠狠地问道。

    “夫人,您就把那个女人交给我,这是总监大人的命令。”

    “没有人,除了我。”麻袋女吼道。

    “别在说谎了,我们都看见了。”

    “那你就再看看吧,你把头伸进来。”麻袋女冷笑道。

    库赞先生看了看她的手,并没有轻举妄动。

    “快上啊!”特里斯丹大喝道。这时,他已经下令把屋子团团围住,自己骑在马上指挥。

    库赞先生再次来到总监先生面前,神情带着尴尬。只见他把绳索放在地上,笨拙地转动着帽子,问道:“从哪里进去?”

    “从门进去啊!”

    “没有门。”

    “那就从窗户进去。”

    “太窄了。”

    “那就把它拓宽,你们不是有十字镐吗?”特里斯丹大声怒吼道。

    隐修女站在窗户边上,眼睛眨都不眨一下,时刻戒备着。尽管她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,并且不知道如何应付接下来的场面,但她知道,绝不能让人把女儿带走。

    很快,库赞先生从柱屋棚子里找来了工具箱,还拖过来一架双层梯子架在了绞刑架上。这时,五六个士兵拿着铁锹和铁镐走向小屋。

    “老家伙,乖乖把那个姑娘交出来。”总监大人大声喝道。

    隐修女看了他一眼,好像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。

    “上帝的脑袋!”特里斯丹嚷道,“你为什么不让我们绞死那个女巫?这是国王的旨意。”

    可怜的麻袋女这时又开始狂笑起来。

    “为什么?哈哈……她是我的女儿。”隐修女说话的声调,就连经常绞死人的库赞听了,都感觉害怕。

    “我们不管你这个,我们只是奉旨行事。”总监先生说道。

    “你们的国王跟我有什么关系?我只知道,她是我的女儿。”隐修女厉声说道,她比刚才笑得更加厉害了。

    “把墙砸开。”特里斯丹已经失去了耐心。

    在墙上砸出一个洞,只要砸去窗下一层石头就行了。麻袋女看见撬杠和铁镐在破坏她的小屋时,她发怒了,彻底地发怒了。忽然,她举起那个当枕头的石板,狂笑着向眼前的士兵砸了过去。可惜没有砸中,因为她的手在不停地发抖。

    这时,尽管太阳还没有出来,但是天色已经大亮。朝霞染红了柱屋那根破败不堪的烟囱。此刻,这座城市里很多早起的人们正在打开窗户,几个小商贩正从河滩广场经过。他们停了下来,看了看“老鼠洞”四周围着的官兵,随后便走开了。

    那位可怜的母亲坐在女儿身边,用身体挡住女儿,目光紧紧盯住窗户,耳边不断传来女儿的念叨声:“弗比斯!弗比斯!”

    突然,麻袋女眼睛紧紧盯着的石头被撬松了,而且窗外还传来了特里斯丹的加油声。这时,这位母亲的体力好像又恢复了一样,大吼大叫起来,声音犹如锯子一般刺耳难听。她不停地咒骂着:“滚!滚!狗强盗!真可恶,你们这些强盗。难道你们当真要抢走我的女儿吗?我再说一遍,她是我的女儿。哎,胆小鬼!哎,刽子手奴才!救命啊!失火了!有人要抢我的女儿啦!……”

    接着,她又面向特里斯丹骂道:“你过来抓我的女儿啊,你这个混蛋!过来啊,胆小鬼!她是我的女儿,我告诉你们,我看谁敢抓她?你知道孩子是什么意思吗?你这个豺狼,看来你从来没有跟你的母狼睡过,从来没有生过狼崽子吧?哈哈……”

    “快,撬下石块,它已经松动了。”特里斯丹说道。

    很快,九根撬杠一下就把那块石头撬开了。然而,就在这时,隐修女扑了上去,她紧紧抱住石头企图把它再推回去。可是,她还是失望了。“哐当”一声,石头掉到了地上。可怜的母亲看见入口已经被打通,就不顾一切地横倒在那里,用身体挡住了入口。而且,她还不住地呼喊:“救命啊!救命啊!”

    “别愣着!赶紧进去抓那位姑娘!”特里斯丹命令道,自己始终没有动。

    隐修女怒目圆睁,神色非常恐怖,直把那几个士兵吓得连连后退。

    “上去啊!”特里斯丹吼道,“昂里耶·库赞你上。”

    可仍旧是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去。

    “他娘的,还是当兵的呢,连个女人都怕,真丢脸!”总监大人骂道。

    “大人,”库赞说道,“你说她也是个女人?”

    “她简直就是条疯狗!”另一个士兵也说道。

    “上去!”总监先生愤怒地说道,“洞口已经足够大了,你们三个人一起上去。就像攻打彭多瓦斯一样。速战速决!谁敢后退一步,立斩不赦!”

    士兵夹在隐修女和总监大人中间,进退两难,但最终还是硬着头皮,向“老鼠洞”挺进。

    然而,就在这时,隐修女忽然跪了下来,拨开遮住脸的长发,两只枯瘦如柴的手也是垂在腰间,大颗的眼泪顺着两颊往下直流。随后,她便开口说话了,不过声音恳切而柔和,声调更是哀婉,让听者无一不感动。就连特里斯丹周围那几个刽子手,都止不住抹眼泪。

    “各位大人!我有一件事情要告诉各位,那位姑娘其实是我的女儿,她是我十五年前丢失的亲生骨肉。请听我说吧,这是我的一段伤心事。要知道,我跟你们军警先生们很熟悉的,从前我生活放荡,很多小孩子看见我就朝着我扔石头,可是你们军警对我一直很好。你们明白吗?只要你们继续听下去,你们肯定会把孩子留给我的。我是一个可怜的妓女,埃及女人在很久以前偷走了我的孩子,可是我却把我孩子的一只小鞋,对,就是这只,一直保留了十五年,你们看,她当时的脚才这么小!那是在兰斯,香花歌乐女,苦难街。你们可能知道,那个人就是我。那时你们还年轻,真是一段快乐的时光啊!各位老爷,你们会可怜我的,对不对?埃及女人把我女儿偷走,一藏就是十五年。我一直以为她已经死了。你们想想,好人哪,我以为她已经死了。我在这个小屋里度过十五年,日子是多么的凄惨!可怜的亲爱的小鞋子!我哭了整整十五年,仁慈的上帝终于听见了,就在昨天夜里,他把她还给我。多亏了上帝的庇佑,我的女儿才没有死!可她现在还是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啊,我相信你们不会抓走她,对不对?让她继续快乐地享受阳光吧!……她并没有冒犯你们,我也没有。我现在只有这一个亲人了,而且我也老了,这真是圣母可怜我们啊!……总监大老爷,一看你就是慈悲为怀的好人,你绝对不会难为她,对不对?我已经把一切都告诉你们了,请你们把女儿留给我吧!我给你跪下了,像乞求耶稣基督那样乞求您!对了,你们说起国王,杀死我女儿对他有什么好处啊?再说了,国王一向都是仁慈的!她是我的女儿,我的女儿!不是国王的,也不是你们的!我们愿意离开这里,就请你们抬抬手放过我们娘俩吧!啊!你们都是大好人,我爱你们大家!你们不会忍心抓走她的,不是吗?我的孩子,我可怜的孩子!”

    这位伟大母亲的手势、声调、边说话边吞咽的泪水、合拢起来又绞在一起的双手,那令人心酸的苦笑,以及让人揪心的惨叫,纸笔根本难以描述。

    她不再说话了。特里斯丹先生紧紧蹙着眉头,但他这样做只不过是为了不让自己眼眶里的那滴泪水流下来而已。最后,他克制了同情心,生硬地说道:“这是国王的旨意。”随后,他便凑到昂里耶·库赞的耳边说道:“赶紧动手,速战速决。”杀人如麻的总监先生也觉得自己的心已经软了。

    很快,刽子手和士兵们闯进了小屋,不过这回那位母亲并没有阻拦,只是向着女儿爬去,拼命地用身体掩护着女儿。吉卜赛姑娘这时也是充满恐惧地喊道:“救救我!妈妈!救救我!他们过来了!”

    “我来了,亲爱的女儿!我来保护你!”那位可怜的母亲答道。只见她拼命地将女儿搂在怀里,拼命地吻着她,母女俩躺在地上,母亲趴在女儿身上。此情此景,简直惨不忍睹。

    昂里耶·库赞把手插到姑娘的臂膀下面,把她拦腰抱了起来。姑娘感觉到这双手,“啊”地叫了一声,就晕了过去。刽子手也是情难自禁,眼泪一滴一滴滴在她的身上。他想把姑娘抱走,可那位母亲死死抱住女儿的腰不放手,根本无法挣脱。昂里耶·库赞没有办法,只能连同这位母亲一并拖出了小屋。这位母亲也是紧闭双目。

    这时,太阳已经升起来了,广场上已经聚集了不少的人。他们远远看到,这边拖着两个女人向绞刑架走去。“闲杂人等不得靠近”,这是特里斯丹行刑时的老规矩。

    四周的窗户上一个人也没有,只有远远的在圣母院的钟楼顶上,仿佛有两个黑色的影子站在上面,并向这里张望。

    昂里耶·库赞拖着母女俩,走到了绞刑架前站住,然后便把绳索套在姑娘的脖颈上,但他心中实在不忍心,气几乎都喘不过来了。可怜的吉卜赛姑娘可能感觉到了绳索的寒冷刺骨,不禁身体摇晃,声音凄厉地高喊了起来:“不!不!我不甘心啊!”而她的母亲一直把头埋在姑娘的衣裙里,也是一言不发,只见她浑身哆嗦,不停地吻着自己的女儿。刽子手趁机扒开她的手,因为力竭和绝望,这次这位母亲并没有反抗。很快,刽子手便把吉卜赛姑娘扛在肩膀上,在他那颗大脑袋旁边,姑娘曼妙的躯体折成了两段。

    然而就在这时,躺在地上的隐修女忽然睁开了双眼,没有叫喊,突然一下就跃了起来,像一只母狮般扑向了刽子手,狠狠地咬住了他的一只手,动作快的连刽子手都没有反应过来。刽子手痛得直叫唤。众人赶紧跑了过去,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刽子手的手,从那位母亲的嘴里拽了出来。这位可怜的母亲并没有说话,众人狠狠地把她推到了一边,只见她的头重重地摔在地上。人们扶她起来,可她却又倒了下去,这时众人才发现,原来这位伟大的母亲已经死了。

    昂里耶·库赞并没有放下吉卜赛姑娘,依然扛着她,继续朝着梯子上爬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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