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一章 一别经年-《昔有琉璃瓦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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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01.

    郑津点了点唾沫,把郑素年给他买回来的全球钟表图鉴又翻了一页。

    他说:“素年啊,你看看这座钟。唉,等我退休了我就去大英博物馆参观一下。”

    “如果您真想去,明年五一我带您去呗,”郑素年在厨房忙活得锅碗瓢盆撞得哐当响,“还用等退休。”

    “那可不行,我得给你攒结婚本呢。”郑津正色道,“你现在拖着不结婚,那花钱的地方可多了去了。”

    “您看您又开始了不是,”郑素年拿了块布垫着锅急急地走出来,“没完了还。除了结婚就是生孩子,您有点追求行吗?”

    “哦,结婚生孩子就没追求了?”郑津有点生气,“都快三十了也没个稳定的女朋友,一说就生气,一说就生气,我能不着急吗?”

    “爸,”郑素年把勺子往饭里一插,“您再说我就不吃了啊。”

    郑津灰溜溜地过去吃饭,一边吃一边跟自己嘟囔。郑素年再看他,他就佯装发怒:“怎么了?你不让说我自己跟自己说说也不行啊?”

    郑素年彻底没了耐心。

    怎么人岁数一大,就都变成这样了?

    吃饭完,郑素年把碗洗了就又回自己家那边了。他不是那种和旧友很热络的人,更不喜欢交际应酬。张祁远在美国,裴书也杳无音信。一天除了在故宫临摹画,就是和柏昀生出去聊聊近况。郑津岁数大了,身体也不好,他大部分闲暇时间都在家陪老人。

    非常偶尔的时候,他会梦见邵雪。

    梦里的场景总有不同,出场人物也不断变化。可邵雪总是穿着蓝白色的校服,若即若离地走在他身前三步的地方。

    他从来没有赶上过那三步。

    等他们走到门外,天上开始下雪,抑或是起了大雾,总之不会是什么好天气。他再抬起头,邵雪就不见了。

    02.

    秦思慕一把把落地窗给拉开。

    被子里的人哀号一声,把头往里缩了缩。思慕这间卧室朝阳,阳光洒在人的身上,光辉向上。

    “睡够了没有?”秦思慕拉了一下被子。

    “没,”一个细细的声音从被子底下传出来,“差得远着呢。”

    “邵雪,你给我滚下床,”她一把掀开被子,“饭也不吃水也不喝,你要死在我床上是吧?”

    邵雪被光线刺得眉头一皱,眼睛睁开一条缝,可怜巴巴地看着秦思慕。

    秦思慕见不得她这样,无可奈何地坐到床上。

    “我怎么就摊上你这么个师妹啊。说吧,你要干吗?”

    “我破产了,”邵雪吸吸鼻子,“兜里就剩一毛钱了。”

    “不至于吧我的雪,”秦思慕揉揉她的头发,“我知道你被那个王八蛋骗了,但咱们是有本事的人,完全可以东山再起。你刚回来没地方住就先住我这儿,可是你得找一份工作啊?”

    “我不想见人,”邵雪爬起来和秦思慕四目相对,“谁也不想见。”

    秦思慕无言地看了她半晌。

    “那这样,我有几个准备推了的翻译,嫌价格低,你干不干?”

    邵雪低头想了想。

    “干。”

    秦思慕去厨房弄了点早饭。行李放在床边,她下午就要去西安给个外国剧组做随行翻译。自打前年从前公司辞了职,她就依靠以前的人脉做起了自由翻译。通过这两年名气积累,她现在的收入和空闲时间都比当年翻了番。

    邵雪在卫生间洗漱。等她坐到餐桌前面时,秦思慕的早饭也做好了。

    “我是上辈子欠你的吧邵雪?”秦思慕多年的习惯便是雷厉风行,费了半天劲煎好的鸡蛋囫囵便吞进嘴里,“我对我那几个前男友都没这么够意思。”

    “前男友那么多,邵雪就一个。”邵雪大言不惭,毫无愧意,“知道思慕姐姐最好啦。”

    “你闭嘴!”秦思慕适时地打断了她,“你现在都回来了,去找郑素年呗。

    当年把人家睡完就走了,别让人家白等这么多年。”

    “找他干吗,过得不好去找他笑话我啊。”

    “你怎么心里这么阴暗啊?当年爱过的女人现在遇到难处,你未婚他未嫁的,有什么不能伸出援手的?”

    却没想到邵雪脸色一暗,手里的筷子也放下了。

    “我不去,”她无精打采地说,“我要找他,也要在外面混出个模样来,容光焕发地站在他面前。也不能是我被骗得破了产,过不下去了让他收留我。

    那算什么事啊?我还要不要面子了?”

    秦思慕嗤笑一声:“你还挺有骨气。”

    邵雪家。

    郁东歌给刚进门的郑素年倒了一杯水,招呼在一旁看电视剧的邵华过来。

    郑素年带来的东西有一大箱,最上面的是一盒蜂巢。

    “这可是好东西,”邵华蹲在地上研究,“以前买都买不着。张祁给的?”

    “是。”郑素年点点头,“他好像去新西兰了,买了不少东西。”

    “唉,这孩子真是有出息。”邵华直了直腰,“有出息又孝顺,当年谁能想得到啊。哪像我们家那闺女,就逢年过节打个电话,连家都不着。”

    郑素年低头没吭声。

    郁东歌提起邵雪也挺不高兴的。

    “谁说不是呢,这闺女养得跟个白眼狼似的。都二十七了,打电话问有没有男朋友也不说,问要不要安排相亲也不要,真是急死我了。”

    “还小呢。”郑素年再不搭腔就显得怪了,“我这不比她还大了快两岁嘛。”

    “那男的能跟女的比呀?”郁东歌像个气呼呼的小老太太,“你看咱们故宫的孙阿姨、李阿姨,孙子都抱上了,我这连个女婿都还没影儿呢。”

    郑素年笑了笑,回头看见沙发边上的电话话筒单放在一旁。

    “哎,叔叔你们家这电话怎么不挂上啊?”郑素年伸手就要去挂,却被郁东歌赶忙拦住。

    “电话坏了,”郁阿姨解释,“挂上就响。现在只能这样放着,来了电话就摁免提。”

    “这是什么毛病?”郑素年有点奇怪。眼看着外面天色已晚,他把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,“那叔叔阿姨我先走了啊,我爸还在家等着我吃饭呢。”

    郑素年因为拿了一箱补品,所以是开车过来的。才一踩油门,就听见手机振动个没完。

    他接起来,没想到是张祁。

    “干吗呢?”他一边转方向盘一边问,“你那边几点啊,现在给我打电话。”

    张祁的声音支支吾吾的,半晌问了一句:“东西到了?”

    “到了,”郑素年加了一脚油门,“刚给郁阿姨她们送过去。言蹊那变形金刚得等等,他们家离得远,我后天过周末再给他送。”

    张祁还在那边磨叽,把郑素年给听烦了。

    “你怎么回事?有事说事。”

    “素年啊,”张祁深吸一口气,“邵雪回国了你知道吗?”

    一脚刹车。

    大概是听到他这边轮胎摩擦的响声,张祁有点慌了:“素年?素年你没事吧?听着呢吗?”

    “听着呢,”他面无表情地挂挡,“你接着说。”

    “她两年前来美国的时候和我见过面,我加了她微信。前天白天的时候我刷朋友圈,突然发现她发了一张机场到达口的照片。

    “我们这儿的白天,你们那边就是半夜。她删得特别快,我再一刷就没有了。我微信问她是不是回国了,她却说没有。

    “你知道那照片她配的什么字吗?

    “挺住。”

    郑素年一怔。

    挺住。挺住。

    他仔细琢磨着这两个字,越琢磨越不是味。

    张祁把这事和自己女朋友说了。女朋友是在哥大读心理学的phd,最擅长的就是对这种事的推测。听了张祁说的邵雪这些年的经历,半猜测地下了个定论。

    “人的情感都是要有宣泄口的。她大半夜发这么一条朋友圈,可能也是忍不住了。

    “发了又删,是不想让别人知道。回了国却不想让别人知道,那肯定不是带着什么好事回来的。

    “我看你这朋友,多半遇着难事了。”

    连心理学博士都发话了,张祁立刻就给郑素年打了小报告。

    长安街上一堵几公里。郑素年的眼睛盯着红灯,耳朵里是张祁不住的“喂喂喂”的声音。

    他说:“我知道了。”

    车开着,他也不方便一直用手机。到了郑津楼底下,他没下车,而是先打开微信列表搜人名。

    张一易。

    汶川地震以后,张一易留了郑素年的电话号码。郑素年微信开得特别晚,别人都开始用了他才在柏昀生的敦促之下开了一个。通信录里的好友一更新,张一易的好友申请就发了过来。

    “素年哥,你猜我在哪儿呢?”

    这人自打被他骂过就特别敬畏他,话里话外总是想向他证明自己不是当初他第一眼以为的那种人。郑素年还没来得及回他,就看到那边发来一张照片。

    张一易站在烈日下,和一个非洲小孩抱在一起。

    郑素年:“你这是……”

    张一易愉快地说:“我毕业以后去做国际志愿者啦,现在在非洲做教育支援。”

    他朋友圈更新得不频繁,偶尔会发几张自己天南海北到处跑的照片。郑素年手往下滑了滑找到他,开门见山地说:“你认不认识秦思慕?”

    那边很快有了回复:“认识啊,我师姐。”

    “电话,我找她有事。”

    秦思慕正在t2航站楼闭目养神。

    她有这个习惯,赶飞机起码早到两个小时。手机响起,是个陌生号码,她瞄了一眼,挂断。

    又响。

    她有些疑惑地接通。

    “您是秦思慕吗?”电话那边的男声彬彬有礼,语气里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,“我是郑素年。”

    郑素年赶到秦思慕家的时候,邵雪正毫无察觉地在浴室徜徉。秦思慕是个懂享受的人,公寓五十平方米不到,浴室和卫生间倒是足够宽敞。热水刚放满浴缸,邵雪伸进去一个脚尖。

    烫烫烫。

    她抬起脚,伸手去开冷水。水龙头“哗啦”一声爆出水来,门铃适时地响起。

    窗外天色已晚,秦思慕这个小区又是青年公寓,租户早出晚归人情淡漠,犯罪率相比老式小区算是高发。邵雪身子一抖,颤巍巍地出了客厅。

    客厅的窗户没关,外面的冷风呼呼地往屋子里灌。邵雪就穿了条白色睡裙,提心吊胆地去看猫眼。

    人往门口走手还没歇着,熟练地解锁了屏幕,手指在秦思慕和家里电话中划了一下,最终还是选择了后者。

    真要碰见险情了,还是家里的爹妈靠谱点。

    谁知手伸到一半,外面又是一阵沉重的敲门声。

    “来了来了。”郁东歌急匆匆地打开了自家的防盗门,看见郑津穿件深灰色的棉袄站在外面。

    “郑老师?你怎么来了?”

    邵华听见声响,赶忙放下报纸往外走。郑津大概是走过来的,外面数九寒天的,脸上却红润有光泽,一看就是运动过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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